月下隻影◎強迫分裂

070819



　　如果妳遇上吸血鬼。



　　怕老。

　　怕醜。

　　怕死。

　　怕一個人。



　　有人曾說，我像吸血鬼。

　　可是，我卻從來都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像了。就好像被說像那些許許多多的人物，我從來都難以理解相像的是什麼，雖然最後這些，總有一個模糊的答案，說是聲音或是個性或是長相。

　　但是，我哪裡像吸血鬼了？

　　我沒有尖牙，我沒有完全僵硬的蒼白肌膚，我沒有世襲的皇族血統或是爵位，我更沒有呼風喚雨的能力，我不能飛，也沒有變成蝙蝠的魔力。我沒有穿梭多少世紀，孤獨多少歲月，沉默多少年載的過去。我也沒有吸取別人的血液，沒有睡在棺材裡面呼吸故鄉聖土的怪癖。

　　我也沒有，一個很少人提起的，有關於吸血鬼的事情。

　　我沒有像吸血鬼有過穿越時空隔絕許多世紀的愛情。



　　德古拉，那個吸血鬼。

　　德古拉王子，為了他的王妃，等待了四個世紀，等來他的伊麗莎白王妃的輪迴親手安葬他的靈魂。

　　那個，不甘心的靈魂。



　　從前從前，是的，我又要說起一個故事。

　　伊麗莎白在城堡的最安全處所，每天晝夜等待她的王子、她的勇士歸來，她等待她的德古拉王子歸來，等待這個城堡的城主歸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還是無止盡等待。一直到有一天，一枝強勁的箭射入她的房間，箭上帶來信息。

　　王子已死。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但是她的魂魄已經為了這個消息飄離，她沒有重心，因為她是為了她的德古拉才存在，她為了她的德古拉而活。她的王子已死，她又怎麼能是她自己。

　　一縷香魂落入城河，一縷香魂落入深淵。

　　就在相同時刻，德古拉帶著僅剩的士兵跟隨者們，拖著他們疲憊的身軀，終於望見自己的城堡就在眼前。那個有著伊麗莎白的家園，德古拉想到這裡，就更振奮精神，鞭策已然無力的座騎用盡僅剩的力量奔向城門。

　　他看見眾人在準備喪禮。

　　為了上帝而戰的德古拉發現，為他而自殺的伊麗莎白無法落地安息，無法上天堂進入上帝的國度。因為她為他而自殺。他瘋了，他的伊麗莎白無法進入他所侍奉的上帝的國度。

　　他看見地上的血，從伊麗莎白軀體中流出的無法停止的血。

　　從此，他的靈魂四分五裂，不，是得不到救贖。

　　四個世紀之後，誰能想像他是怎麼過這些歲月的？

　　因為他的靈魂得不到救贖，他的軀體不會腐爛，他必須靠著別人的生命來延續自己不死的污穢。他噬血，他需要故鄉聖土陪伴他的狼狽。

　　他用盡辦法踏上另一塊領土，只為了他不經意發現的伊麗莎白的輪迴。

　　已經是別人未婚妻的伊麗莎白的輪迴。

　　就算是伊麗莎白的輪迴，也逃不過自己世紀前的堅定。

　　但是，因為是伊麗莎白的輪迴，也只有伊麗莎白才有資格處決這個受眾人唾棄的鬼，也只有伊麗莎白才有資格救贖這條失落的靈魂，也只有伊麗莎白才有資格腐爛這早該歸土的軀體。

　　吸血鬼擁有不老壞的軀體，吸血鬼可以擁有永恆的年輕美麗，可是只有擁有愛情的吸血鬼，靈魂在最後才能獲得救贖。

　　德古拉等了四個世紀，就為了讓伊麗莎白摧毀自己。

　　伊麗莎白的輪迴，總要繼續她的輪迴，手仍舊要交到她的未婚夫手裡。



　　如果妳遇上了吸血鬼，或許會為妳等待四個世紀並且死不足惜。



　　就像妳說的，愈堅固的城堡，捍衛的是愈脆弱的靈魂。

　　為神而戰的德古拉，曾經打下多少戰爭，但在他身後的除了神以外的，那條靈魂……



　　一個演員最怕的事情，就是沒有觀眾，因為沒有觀眾，她就不是個演員，也演不下去。

　　因為愛因斯坦不是演員，所以他可以在無人的教室裡面自己上演自己的教師節目。

　　但是，妳不是愛因斯坦，妳是個演員，上演自己的戲曲。於是，台下的觀眾，變得很重要，所以，這些觀眾不可以是隨便的什麼人，更不可以隨便就決定離去。

　　因為，一個人的離去，有可能帶動整個觀眾席。

　　因為，沒有了觀眾，燈光就會熄滅。

　　因為，台上的妳，會怕黑。

　　從最光明的時刻到最黑暗的瞬間，那是眼睛無法來得及反應的可怕的黑。

　　當妳再度睜開眼，妳不知道，是不是觀眾席上真的沒有誰；妳不知道，當妳再度睜開眼，眼睛是不是還看得見；妳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告訴妳，今天的戲到這裡結束，明天還會繼續，並且遞給妳妳的專用水杯，並且遞給妳一件外衣怕妳著凉。

　　妳不知道，當妳再度睜開眼，是不是必須一個人找不到下台或是回家的路。



　　每個人考慮懼怕的或許都不一樣。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懼怕的是一輩子不知道歸屬一輩子沒有過任何目標。我怕庸庸碌碌，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還來不及反應。

　　而妳，怕黑，怕老，怕醜，怕死，怕一個人。

　　我們都怕燈光熄滅了以後，台下沒有一個人而我們聽不見任何鼓掌、唏噓、安可，或是僅僅是還有誰存在著的一絲呼吸聲也好。

　　我知道妳為什麼恐懼，我無法清晰明瞭妳的恐懼。只是，如果妳遇上吸血鬼，或許會為妳坐在燈滅後的舞台邊，會為妳鼓掌，會為妳喝采，也會挑剔妳這一場的失誤，會要求妳下一場更完美。



　　對，沒有人會為另一個人等待。

　　但是，鬼會，而且德古拉還等上了四個世紀賠上一個安息。

　　比起那些童話，這種醜惡怎麼會更美麗呢？



　　我們都明白人生來孤獨，可是我還以為，人生來就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