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隻影◎強迫分裂

【拾】



　　自從那天離開飯店之後，煜琪就逮到機會，每天都來找我。我不知道她來找我的理由，也記不得她每次來都說了些什麼。我只知道，我的世界好像失去了聲音，失去了溫度，再沒有一刻能夠離開陰天的那種濕黏感，撥不去的陰霾。

　　像行尸走肉般，我每天都拼命地工作，死命地接稿，不要命地加班。回到家就是洗澡，然後跟著就睡覺。第二天起床、刷牙洗臉、找乾淨的衣服穿然後上班。

　　在這樣的自我折磨循環下，有時候甚至好幾天都忘記吃飯，只記得喝煜琪倒到我辦公桌來的水，而且接過水杯一喝就是好幾杯。可是，我卻死不了。我忘記饑餓的感覺，也忘記世界在運轉，只感覺一天好像一年，時間無止盡長遠。

　　星期假日，也許醒來呆呆坐在床上，也許看電視看到天亮，更多時候躲在棉被裡偷哭，然後讓自己一再睡去醒來哭泣睡去醒來……每次餓個幾天之後，煜琪就會突然出現逼我吃東西。

　　我無法死去，就在這昏醒之間折磨。沒有勇氣自絕，但我知道，我的能量在慢慢減少。

　　有天醒來，那是個星期三吧，也不是假日。可我呆呆坐在床上，沒去上班。坐到中午，下床上了個廁所，又爬回床，坐到晚上。

　　第一個出現的是水玲不是煜琪。

　　「楷鏡？」她的嘴巴動了動，還用手輕輕觸碰了我肩膀一下。我不說一句話，我好累好累。「楷鏡？妳沒事吧？楷鏡？」這次她重力搖了搖我，視線晃了幾下，我覺得好暈。「楷鏡？」有水滴，我知道，可是沒有力量告訴她。

　　「我很累了。」我閉上眼睛，卻仍然感覺身邊的一切。我以為，我可以像這樣死去，我以為，安詳死去就是這樣。可惜，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我知道有人搬動我的身體，然後將我丟到一個兩邊堅硬又冰涼的小床上。很窄很窄，那更讓我不想動。我感覺自己坐上一部車，也許，我只是猜想，然後感覺四周搖晃的力量。我慢慢睡去。

　　當我張開眼睛，白袍醫生就站在我身旁。

　　「妳知不知道妳發生了什麼事？」他問我，我考慮著要不要回答他。

　　「我知道。」我開口說了好幾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妳有辦法描述給我聽聽嗎？」我馬上搖搖頭，我不想說話了。

　　也許是因為我都不說話的原因吧，沒幾天醫生就將我轉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我倒想笑，究竟我只是不想說話，還是真的瘋了？



　　家人中也只有姊姊來看我，老哥和其他人都忙著呢。姊好像有哭的樣子，眼眶紅紅的，長髮沒有紮起來，隨它亂飄，看起來有點狼狽。小姪女很可愛，記得上回見她還是個襁褓中的愛哭鬼。粉紅色的裙擺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頭。

　　「抱抱～」她直接栽進坐在地上的我的懷裡，不到三歲的小女生真可愛。

　　我看著醫生和姊姊表情疑惑，他們是不是以為我會傷害小姪女呢？

　　「醫、醫生？」姊姊疑惑的望著醫生。

　　「放心。」那是那個看起來很酷的醫生對姊姊說的唯一一個要她安心的話。

　　我將姪女抱起來，然後對她笑了一下。那是我很久很久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吧。在醫院裡面，我好像沒有過表情。

　　「耶～飛高高！」我把她抬高，然後她就作出像是飛機羽翼一樣的動作左右搖擺著。

　　「主治醫師？為什麼你能放心讓小女孩跟她玩呢？」走廊上的實習醫師問著那個酷酷的主治醫師。

　　「為什麼呢？你想知道嗎？」

　　「當然啊！」我坐在走廊的地上，蛐腿抱著雙膝。我瘋了嗎？我不知道，只是我已經好久沒有說過話。這裡，是精神病院。

　　「你覺得她會傷害小女孩嗎？為什麼你覺得她會傷害小女孩呢？」

　　「因為她是瘋子啊！有精神病的瘋子。」那個實習醫師說。我到底瘋了沒？

　　「你確定她瘋了？就算她瘋了，那麼瘋子一定會傷人嗎？有些人只是暫時性的將某部分的自我封閉而已，很簡單，就像失去記憶一樣。有的人，只失去某一部分的記憶，自我原因。嗯？你懂嗎？還不懂就……問她吧。」主治醫生指向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我，實習醫師則一臉傻傻的，好像被嚇到一樣。

　　「怎、怎麼問？」他一臉迷惑。

　　「哈哈哈哈～」聽到整段對話的我，笑了出來。進醫院後，這是我第一次發出聲音吧。我的聲音有點陌生、有點沙啞。

　　「妳？！」實習醫師的表情真的很爆笑，主治醫師可以證明，因為酷酷的他居然笑到彎下了腰。

　　「我、我說話。」聲音陌生到，讓我自己有些害怕。

　　「治癒了嗎？」他看了眼主治醫師，不過主治醫師只是笑著搖搖頭。我沒有被治癒，也許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瘋掉吧。

　　「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裡。是因為我瘋了嗎？還是因為我變得在別人眼裡不像所謂的『正常』，只因為我不說話？裝傻，不，你叫這個做『自閉』。是不是生活變得比較清晰呢？」我問實習醫師。慢慢站了起來，然後我走向自己的房間。

　　「為什麼妳之前不說話？」主治醫師說。

　　「我想出院。」我答。醫師只是笑笑。

　　今天是個好天氣，我知道。醫院外面有鳥兒的歌聲，也有蟬在叫。不過，這裡當然免不了一些、一些所謂的「瘋子」的聲音。也許是壓抑後釋放的吶喊，也有些是從內心放出來的瘋之前所不敢說的話語。反正，瘋了以後，要說什麼，沒人管你。只要你不危害到別人。

　　「我、想、出、院、了！」我在走廊大叫。

　　「妳不是不會說話嗎？」白衣護士抓住我的雙肩。

　　「我本來只是有點瘋了而已，我想要出院了。」我笑。

　　「要出院就出院，佔用那麼久的床，該拿出來給別人用啦！」主治醫師在一邊笑著。

　　這是小說還是故事？我是瘋子還是沒事？

　　Who knows, who cares?

　　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