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隻影◎強迫分裂

02【公園】



　　我站在燦坤前的小廣場，那是舊來來百貨原本佔據的地方。一年、兩年、三年……時間就這麼過去，有些地方已經物換星移，面貌全都改變。街道巷弄還是那麼亂，車水馬龍還是中壢的模樣，夜裡也照舊奔忙，可是氛圍不一樣了，感覺不一樣了。

　　原本打算點支菸，無意間抬頭已經在機車叢林中發現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妳穿了藍色低腰牛仔褲，草綠色格子襯衫，我沒有辦法抑制，細細把妳從頭到尾都打量。糟糕、糟糕，妳好像已經長大，不再是記憶裡的那個模樣。

　　「哥哥，妳頭髮好長哦！」我笑了。沒變的聲音，沒變的妳。

　　妳發現我口袋裡的菸包，瞪了我一眼，我低頭說我沒有菸癮，開始偷偷祈禱妳不會太在意我身上的淡淡菸味。

　　在一陣心情波濤洶湧後，妳帶著我在有看起來像圈內安扣店長的麵店坐下，一共點了八粒白色小水餃。我吃不下。

　　我不知道妳有多思念我，但是妳眼神的注視好像要告訴我什麼。

　　我坦白在心裡說，我想妳的時間愈來愈少，可是回憶的時候愈來愈多。或許有一天我可能學會掙脫，而妳也可能學會不想我。我知道，對妳的記憶以後會愈變愈少，但是已經有的，卻不能也抹滅不了。

　　妳在我的菸管上寫上了字，畫了圖，警惕我菸對身體不好。我知道妳不要我抽，我實在實在沒有菸癮，只是因為……菸是思念的氣味，而我不小心喜歡在暑假抽幾口懷念。至於懷念誰，那就要看我那天抽哪牌的菸。我們分別了幾年，我給自己生命寫下了一些妳沒有參與的故事。所以，妳大概不會了解，這菸，每口每口都可以有不同的想念。

　　我向來沒有時差，回來也已經好幾天，但是看見妳，總會有種想睡的朦朧。不是因為什麼太無聊，是妳總是我心中那個平靜的地方。一旦放鬆，就想睡了。可是我害怕睡著，睡著以後我不見得能作個有妳在的夢。

　　把最後幾粒水餃吃了，我們離開麵店。

　　在街道上妳拉著我的手，有時看準了我的下巴偷偷吻我。我心情好起來，擺動了手，拉痛了妳，才知道原來妳摔機車摔傷了手。妳已經有太多日子，我沒有跟著一起度過。不過我發現，我已經免疫，不再害怕妳慢慢地離我愈來愈遠，不怕我們走得愈來愈開。

　　我其實還是很喜歡妳，也喜歡我們就這樣牽著手走下去。夏天夜裡不會有寒風，天氣很好，也沒有雨。可是人生難得可以有一夜是這麼無風無雨的平靜，卻又怎能讓我們就這麼安順地走下去。時間不停擺，路也有盡頭。

　　我們漫步經過遠東百貨，穿過中壢觀光夜市，到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新建公園。公園對面有棟大樓，所以雖然公園沒有燈，還是亮得很。有很多阿伯、阿嬸，有的帶了子孫，可能在公園裡做運動、聊天，或者乘涼、吹吹風。

　　我們從公園廣場小台階背面的小坡爬上，歪歪斜斜，並肩躺下，讓夏天晚風徐徐吹來。看光害的地方，天上還剩下多少星星在眨。

　　妳靠著我手臂，我閉著眼睛，有點期盼著時間停止，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原本這幾天我運氣差到了極點。踩狗屎、遇怪事，壞事連連。但是現在心情卻好得不得了，有天使和我並肩躺著，再背的事也可以忘掉。

　　我偷偷笑了，偷偷嘆了口氣了。有時候就這樣靜靜地，也是一種幸福。

　　就這樣吧！把妳在我下巴的吻存入記憶。就這樣吧！如果可以就這樣並肩到天明。

　　只是，妳我都要回家，也都另有地方歸去。



兩千零三年七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