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隻影◎強迫分裂

【肆。醒】



　　第一次遇見張芹是國小的時候。她和我不同校，是合唱團的。我只知道她唱歌很好聽，因為聽過，上國中前，就這麼一次。長髮，迷亂我心。

　　「妳可不可以不要走？不多陪我一會兒嗎？」她拉著我的牛仔外套衣角，手裡提著她裝著一套漫畫的背包。鮮豔的綠色薄衣，看起來不像個十三歲的女孩。頂著稍長的學生頭，不一樣了，和上次不一樣了。

　　「愛太多，好累。我想專心愛她，如果我不愛她，一定會專心愛妳的……對不起。」她說。吻了我後，又慘忍地離開我。

　　「每次都搶我的刀。就算真的割下去了，那又怎樣？又怎樣呢？」我搶下她揮舞的黃色美工刀，她看見的是我鮮少顯現的怒火。事實上，那不過是種自私的火燄罷了。如果我不愛她，我又怎麼會鼓起我那百年不起的勇氣，壓著害怕刀針的恐懼，從她手中奪走為了我以外的人，要用來傷害她自己的那把刀呢？我卻不是她哥，她喊我哥哥，對我的只有家人似的情感吧？

　　「為什麼妳都不抵抗？妳不想走吧？說出來啊！」註定的，即使她的愛眼看就近在眼前了，年輕的我，怎麼都不能和她在一起。

　　她是天使啊！我的天使。

　　父親迫我漂流至他鄉。只能希望著有天將自己變成一個獨立勇敢的人。回到她的身邊。

　　「I’m your angel.」她說。未來，我們約定要共同擁有。

　　但是我沒有抵抗，只有日漸冰冷的靈魂。一個人，隻身國外。

　　那是曾經的年代。



　　為什麼我要喜歡女生呢？為什麼要走這條艱難的路呢？明明就清楚這樣的路不會好走的，怎麼要挑這樣的路？

　　但是，我不後悔。

　　自從認識張芹，我開始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自己藏匿於夜裡的真實靈魂。我是個喜歡女生的女生。不要叫我改，我不知道怎麼改；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

　　生來的吧！這樣說的話，父母會傷心地哭喊著：「妳那是什麼話啊？指責我給妳生成這樣的變態嗎？父母對妳這樣費心，妳還不感激，還要當變態！妳要不讀書，給我見心理醫生去！」

　　變態？說得好像自己很正常似的。

　　「妳父母大概比較不能接受吧！」

　　「不是不能接受我喜歡女生……」我說

　　「咦？不然呢？」

　　「是不能承受丟了所謂的面子。」我說，臉上沒有表情。「有個變態女兒對他們而言是丟臉的，何況他們還費盡心思在我身上，花了大把的鈔票，不就是要我給他們的臉多貼點光？我弟弟，還沒開始就被說很沒用了。」

　　「怎麼會？」

　　「就因為他考試沒有我以前來的高分，打架也打不贏別人，爸爸嫌他軟弱。」我嘆了口氣。後來他習慣了，變得有點像是什麼都不在乎似的。可是我知道他在乎。」我一口氣說了一堆。

　　「他真的什麼都不好嗎？」

　　「我倒覺得他什麼都好。他會說話、懂得思考。他有他的一套道理，他和我不一樣。」我笑。「至少他會說話，而我不會。」取笑自己言語的笨拙。「我們有一點倒很像。和家人，沒可能有深層的溝通。可不知怎麼的，他卻懂我多過其他家人那麼點，我也懂他多過其他家人那麼點。」笑著，然後我點了根菸。「好笑的是，他跟我整整差了七歲。」忘了自己戒菸。只吸了口，為了貫徹戒菸，捻熄了還算很完整的菸。浪費。



　　一直到在美國考上大學，我搬出去一個人住，開始自己的生活，才真正自己對自己負責，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雖然十四歲開始就已經算是在自己照顧自己，不過，這次是真的離開父母，自己走自己的路。

　　大學期間，也交過幾個女生。一個人住後，也給自己找了工作。突然想起台灣的她，我們有約定，說要愛十年。

　　十年了嗎？

　　當我問她要不要過來的時候，其實我很害怕，怕她對我早就什麼感覺都沒有，怕她會要我消失。我們有多久沒有在一起了呢？國中到大學也有很多年了。真漫長。

　　若不是當初沒志氣的我，放棄了掙扎，被送到國外；若不是當初的我，連面對自己都這麼沒有勇氣……也許，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當她說她不能、也不想過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很難過。我知道我不能影響她為自己選的未來，更不能要她為我捨棄一切。不過，我很高興，因為她仍舊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記得我20歲，進大學沒多久，她空運寄了支手錶給我。她明明知道我不戴金屬錶的，試我嗎？那是她給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也是她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畢了業也找了穩定的工作。公司很好，沒幾個月就接受我申請調職到台灣的要求。租了房子在中壢，沒有住在家裡。沒多久，她也願意搬來與我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