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隻影◎強迫分裂

【參】

我是一匹狼　四處流浪
月光不要灑在我身上
不要勾起慾望
我是一匹狼　奔馳在山崗
月光不要抓著尾巴不放
不要讓我流連忘返



　　月光注意到一個固定時段出現在闇夜的女孩。雖然未曾攀談，月光就是覺得她與眾不同，氣質特別。可是對她有什麼感覺卻難以形容，更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特別，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想親近。

　　女孩雖然有雙銳利、圓亮的眼眸，卻經常帶著墨鏡。月光不能明白，為什麼要遮住雙眼，美麗的眼。

　　月光不經意地注意她，偷偷地瞄她，卻時而假裝東張西望，掩飾自己的舉動。

　　發現有時候會有小女孩來找她攀談，也有二三十歲的女子向前搭訕。

　　「Hey, may I?」女子耍著英文，自以為英文有水準，只想坐在她旁邊。

　　「You can simply find another seat.」咬字清晰。好死不死，踢到鐵板。

　　小狼。闇夜老闆叫她小狼。

　　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說多陰沉就有多陰沉；對攀談的人，說多冷漠就有多冷漠。但是闇夜她們和小狼對話時，卻又熱情建談得有些弔兒郎當。

　　「別看她這樣靜，像隻乖小兔，其實哪，在闇夜我們都知道她是脫韁野馬、是草原上的狼。」闇夜似乎發現月光注意著小狼，於是對月光發出情報消息。

　　小狼和闇夜熟，情報自然是真的。

　　有時候闇夜忙起來，小狼會來幫忙充當酒褓。看她穿上闇夜制服，公式化黑白配，頗有架式。月光也看過她在闇夜樂團參上一腳，抱著各種樂器。見她們樂團幾個人，總是稱兄道弟，感情可好。

　　平時不幫忙，小狼習慣坐在進門右手邊，靠窗，離吧台最近的座位。身前也許擺一杯玫瑰紅加七喜，也許擺一杯摩卡加粉末可可亞。視線常盯在她的筆記本上，似不削四周扭曲的畫面。耳朵裡耳機唱著的也許是英文老情歌，也許是交響曲或提琴協奏，或者時下流行歌曲，但更多的卻是個叫做銀的女生錄製的歌曲。

　　最近少幫忙了，大多時候就見她坐在那裡。仍聽著音樂，卻早收起筆記本，環視周圍似乎變得比她的筆記來得重要。就像月光那樣，也靜靜坐著。只是視線仍舊不受那些隨音樂扭動的身體干擾，她凝視的是高腳椅上的月光。

　　酒吧中月光仍然不減姿色，即使她表現出她的不耐煩，不分男女，總有人來對她搭訕。闇夜幫她解除尷尬局面的機會多了，兩人也就混得熟了。

　　月光和小狼發現自己生活的一些小改變。小狼開始頻繁出入闇夜，卻鮮少幫忙；月光頻繁出入闇夜，卻總偷偷觀察小狼。看得最清楚的卻是闇夜，發現兩個人似乎有那麼點可以發展下去的故事起火點。

　　月光懷疑自己的視線，感覺自己不再那麼清晰。體內有什麼在發酵，卻絕對不是酒精。



　　這天月光又來到闇夜。照常走向吧台左手邊第三個位子，有些心不在焉。發現似乎有人坐了，酒杯立在桌上，酒還滿。她閃過第三個位子，在第四個座位坐下。

　　「嗨！月光。嘿，真是感謝你們這些常客捧場，好讓我維持生計呀。」闇夜注意到月光坐在第四個位子。「咦？今天妳換位子改變心情呀？」

　　「有人坐了。」月光指著桌上酒杯。看了仔細，原來是她每天固定的粉紅淑女。

　　「哦，嘿嘿。」

　　「怎麼了？笑得那麼奸詐，想些什麼齷齪事？」

　　「知道坐在那邊的小傢伙嗎？」闇夜食指指向靠窗座位之一。那是小狼常坐的座位，可是眼下是空的。

　　「小狼？」

　　「對啦，就是她。」

　　「她是這裡的酒褓吧？還兼任樂團。她會好幾種樂器，真有才華。」月光不知不覺地稱讚起來。

　　「是啊，不過我們闇夜這裡的，當然都是要有兩下子的囉！」說著右手一翻，調酒器凌空飛了起來翻了好幾個轉，闇夜右手繞過背後，從左手邊接了起來。

　　「哇，真厲害！」月光忍不住大大稱讚。「喂，然後呢？這不是重點吧，別把話題岔開了。」

　　「欸，急什麼？」闇夜笑了笑，又慢條斯理地看一眼月光，又看一下門。「酒呢，是小狼請妳喝的。」

　　「為什麼？這樣不好意思吧，我們又不熟。」素昧平生，就這麼隨隨便便請人喝酒嗎？

　　「這個……還是妳自己問她吧。」這個時候正巧闇夜厚重的大門給推了開，闇夜轉過頭隨即微笑。「啊哈！說曹操，曹操就到。」

　　是小狼！月光心底不經意地方喊了聲。眼睛看著小狼一手提著小提琴，一手捧著一束花正往她的老座位走。她打開琴盒，拿出深褐色小提琴，又拿起花束，朝月光邁開步子。

　　闇夜手上擦拭著酒杯，眼珠子朝月光轉動吊了吊眉毛，用下巴指著小狼。

　　「妳……」月光正要開口，小狼提一口氣把花束交給了月光，就又一聲不響地轉身離開。

　　月光手裡拿著花束。一朵香水百合，還有三朵火紅玫瑰，奇怪的搭配。並不算大束，但紅白花朵爭妍比美，更凸顯紅的鮮豔、白的白潔。裡面有張硬卡紙，上面寫著：



　　火熱紅玫瑰包圍聖潔白百合，誰與娉婷。
　　霜夜銀灰狼追逐高空夜月光，須與天高。

　　　　　　　　　　　　　　　　　　　　被灼燙成火紅的狼



　　月光抬起頭，還來不及反應，已經看見小狼站在舞池邊上。她和樂團吉他手以及主唱聊了幾句，接過麥克風。

　　「今天給各位帶來小提琴獨奏。」小狼站得筆直，手裏提著小提琴。「不是貝多芬也不是莫札特，是小狼的歌。」說完在肩上架起提琴，弓壓弦，手指放鬆。

　　「哦？是怎樣啊？啊唷，我們小狼泡妹妹啦？」幾個男孩笑了起來，於是其他一些客人也跟著笑了。

　　小狼沒有在意，她只是逕自拉起柔和的旋律。一時之間，把闇夜的氣氛變得更是溫暖和諧。感覺就像夏天浸泡在海裡。暖洋洋，任由海浪拍打來去；懶洋洋，只是放鬆漂浮。

　　「呵，棒嗎？這可是她自己作的曲。是特地拉給妳聽的。」

　　月光點了點頭，靜靜聽著，靜靜看著。小狼今天把墨鏡摘下，掛在胸前的小口袋裡。圓亮的眼在拉奏時更為靈動，還帶有稚氣的臉蛋卻在這時顯得專心而且認真。

　　「謝謝。」拉完曲子，深深一鞠躬，執起琴緩步回她的老位子。小狼繞過月光，筆直前往自己的座位，眼光不敢與月光接觸。

　　「為什麼她要請我喝酒還拉曲子給我聽？」

　　「妳去問她嘛。」闇夜笑著將乾淨酒杯堆回架上。月光是在裝傻吧？小狼這麼明顯地要吸引月光的注意，還能夠猜不到嗎？闇夜忍不住偷笑。

　　「可是……」月光有些遲疑。

　　「嘿嘿。」奸笑了幾聲。闇夜迅速泡了杯摩卡，遞給月光，示意要月光拿去給小狼。

　　「妳忘了加可可粉……」不知不覺提醒闇夜，月光的臉霎時紅透了。當然，這可是小狼必點的咖啡，而且每次一定要加上有點過量的可可粉。月光觀察有一陣子了，怎麼可以忽略？

　　闇夜笑著加上可可粉，趕著月光離開。她自己繼續應付其他客人，整理吧台內的事務。

　　雖然小狼只是靜靜坐著，雖然月光捧著咖啡的手不停顫抖，兩個人都同樣地緊張。小狼戴上墨鏡，明明店內昏暗，戴上墨鏡怎能看得清楚呢？她卻好像假裝那是一層防護罩，戴上了才敢注視月光。

　　「這是妳的咖啡。」

　　「謝謝，呃……妳請坐。」小狼心裡暗自歡喜，本來還在煩惱著要怎麼過去吧台邊找月光說話呢，結果反而月光自己過來了。

　　「嘿，謝謝妳的酒。哦，還有那首歌和花。」月光勉強動了動繃緊的臉頰肌肉，微笑。「我……很喜歡。」

　　「真的嗎？太好了，我還怕妳不喜歡呢！」小狼高興得連語氣裡都參雜了她的快樂。她單純的笑容和月光比較起來帶了過多孩子氣，但卻更顯得她的純真。

　　「我常常看見妳，好像都坐在這個位子。」月光開了話題。月光看見小狼的開朗純真，不知覺地心裡頭好像鬆了口氣，繃緊的心情也放鬆了些。

　　「是啊。我也常見到妳，妳好像也都是坐在吧台那邊第三個位子。」說著順手一指。她捧起摩卡細細啜飲，呼吸香濃的咖啡醇，渾然沒有發覺已經透露出自己經常注意月光。

　　原來小狼也在窺視？月光心裡起了浮動。

　　「噫！」小狼忽然站起身，這樣突然舉動嚇了月光一跳。

　　「啊，對不起啦，不是故意的。」小狼皺了皺眉，但隨即又舒展了她的笑容。

　　「沒關係。」月光拍拍胸口，望著小狼。「小狼，妳叫做小狼對嗎？妳可不可以不要戴墨鏡？」

　　「咦？墨鏡？哦，好啊。」小狼取下臉上的墨鏡。眼睛卻很難適應地避開月光的視線。

　　「因為妳的眼睛很漂亮。」月光對著小狼的眼睛笑了。

　　「還好啦，謝謝。」小狼伸手抓了月光的手，另一手捧了摩卡。「走，我們去闇夜那邊。」月光看著小狼天真的臉，也就任由她牽著一起往吧台去。

　　「頭家，今天借我當酒褓。」小狼衝著闇夜傻笑。

　　「還酒褓咧，傻小子。」闇夜不客氣地嘲笑小狼，左眉挑了幾下。

　　「吼。」小狼嘟起嘴，耳朵紅了一大半。赫然發現還牽著月光的手，趕緊放開，這下耳朵卻更紅了。「我要做那個。」小狼對闇夜眨了眨眼。

　　小狼站在吧台後，拿出大肚玻璃酒杯、曼特寧和威士忌，手上動了起來。

　　「冰塊威士忌滿好喝的，不過有時候我不喜歡威士忌的味道，太烈。」小狼邊動作邊說著。「曼特寧雖然好喝，可是不像摩卡香甜。」小狼忽然輕笑幾聲。「有時候事情很有趣，像是我愛喝牛奶和茶，可是偏偏沒辦法將奶茶送入口。就是這樣。」在酒杯上繞上一圈鮮奶油。「所以把曼特寧和威士忌加在一起。」第一杯送到月光面前，第二杯給了闇夜。

　　「愛爾蘭咖啡？」月光啜了口，順著喉嚨，陣陣溫暖從舌尖竄入喉，落進胃袋，懷中燃燒起更熊烈的溫暖。

　　「這是溫暖的熱雞尾酒，為橫越大西洋的旅客而調製。調出這門味道的是愛爾蘭都柏林謝諾機場休息室中一位叫做謝立坦的酒褓。傳說謝立坦是為一名熱愛咖啡的空服員而調製，愛爾蘭咖啡是……」小狼將尾音拉得長長的，卻似乎不打算句點。

　　「是愛情開始的暗示，是等待開心門的暗示。」闇夜接著說。「妳忘了加上眼淚。」闇夜笑著。

　　「啊？眼淚？」是感動的眼淚，是等待到的眼淚。

　　「說愛情和眼淚的這個是小說，看過就知道我在笑她什麼。」闇夜解釋了又笑了幾聲。

　　「小傻瓜。」小狼笑著轉身。

　　「妳去哪裡？」

　　「不知道。」小狼回頭對月光笑了笑，小提琴被留在吧台，她朝後門走去。

　　「欸，別真的當起傻瓜了，快跟去吧。」闇夜笑著啜著熱呼呼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