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爸爸的一封信》



  親愛的老葉爸爸。

  當護士姊姊跟你說,裡面的那個傢伙肯定是你的孩子,因為跟你一模一樣的時候,你是期待並且喜悅的嗎?



  其實和你總是沒什麼話說。

  從我小的時候開始,我們一直就不多話。不只是因為我們的個性都同樣沉默,也因為實在沒什麼可說吧。就算近年會透過網路連絡,話題內容也總是有關商業市場一類的社會性時事。說著那些彷彿很有世界觀其實與我們之間的關係無關緊要的話題,我們可以說得很激動,也有很多字句可以抒發,可是從來我們就像不太熟的人在客套對話。

  至少多數的時候我們的對話很客套吧,你不覺得嗎?



  親愛的老葉爸爸,我從未寫過信給你。但是你是否記得,幾年前我在機場把你說得居然流下淚的事。

  我一直都沒有忘記。

  你把十三、四歲的我往外一丟,丟到隔海的地方去,並且從此步上好幾年的流浪之旅。

  那天我從新加坡回台灣,又要離開到新加坡去。

  你和媽媽穿著要去上班的西裝與套裝,送我到了機場,還硬要在難吃的機場餐廳用餐。

  用餐的時候,媽媽哪壺不開提哪壺,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愈來愈激動,激動到說的話是從未有過的尖銳。或許你們當時也和我相同訝異於向來溫溫吞吞的我忽然蹦出的犀利。可笑的是,我說的話你們也沒辦法反駁,畢竟誰也沒料到會演變成那樣吧。

  後來上了飛機,我側對著機窗掉著眼淚,一個人壓抑著聲音。當陸地與一切開始縮小,養育我的那座島嶼也與我有了距離。

  曾經,你以計畫者來擔保著這條你為我決定的路對我的必要性。或許我看不見這段混亂的路是否對今天的我有著決定性的影響,但是老爸,我得謝謝你。

  或許我無法知道這條路是否有比較好,或許我無法判定你是不是個好父親,但我也終究不是什麼完美的孩子。而我要謝謝你讓我的生活從來不必煩惱金錢與物質,謝謝你讓我跟著阿嬤自由自在地長大,謝謝你讓我在早期的成長過程有與你相似的經歷。雖然因為和你一樣由阿嬤帶,許多人也都感覺到我與我的時代有點脫節,跟你的時代有點太過親近。



  與你的差異就在於你為我決定了一趟不在你預料中的很長的流浪之旅。

  為我人生做了最大決定的你,今天還和當初一樣堅定嗎?就如同今日仍與當初同樣堅持要回到原點的我一樣,堅持著一種其實誰也無法比較究竟怎樣會更好的固執。

  我想你應該看見了自己達到當初在我身上希望得到的結果。今日的我走到任何角落肯定不會害怕自己只有一個人,更不會需要或期待任何人的陪伴。這是你在我身上教育的初衷,灌輸我一種叫獨立的能力。或許,這一點,你的確是成功的。



  卻沒有誰能預知,一切的獲得總是會有代價。



  計畫總是趕不上人生的變化。



  親愛的老葉爸爸。

  我失去了許多你擁有的,卻也得到許多或許你曾經想要卻得不到的。



  雖然當你為我做決定的時候從未問過我,但是我也明白當時的我比現在更不可能有決定的能力。只是,我曾經所缺乏的這項能力,卻到了幾年後的今天也一直學不會。

  這是我所失去的一部分嗎?



  之前你和媽媽來我這裡,一起去餐廳吃午餐。點餐後,你怪我怎麼就不懂得如何幫你們決定點什麼餐。我當時說,我的人生之中,似乎什麼都學會了,卻沒有學會如何做決定這件事。

  是你奪走我的這項能力,卻也是我讓自己至今學不會選擇表達自己的決定。

  或許這是一種障礙,也或許這是一種壓抑。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撒嬌的孩子,和父母的相處也似乎一直都有著一種距離。雖然我不懂我們在哪裡出了問題,但是我也知道,爸媽也不是生來就會當爸媽的。

  你們只是相互搶著要把我變成你們希望的模樣,而我只是矛盾著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反抗。



  親愛的老葉爸爸,我複製了一些你身上的東西,卻又複製得不夠完全。我的表情和你如出一轍,我的行為舉止或態度觀念也和你相像,然而我卻又不是百分之百的你的複製。或許如果今天的我不是我的話,你會更加滿意些嗎?

  親愛的老葉爸爸,雖然我煩惱自己的臉和你長得太像,但是其實我以自己的個性和長相與你相似為傲呢。就算因為這樣我長得不怎樣,就算因為這樣外公、外婆不是很喜歡,即使我們總是沒什麼話可以說……



  親愛的老葉爸爸,因為我是你的小孩。



  小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evilts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