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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開什麼玩笑!」水玲在頭家的個人辦公室裡大聲吼叫。

  全辦公室的人全嚇呆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喀!喀!喀!高跟鞋的快速前行,我看到了水玲閃著水光的眼,緊皺的眉頭,還有嘴角滲出的極少血絲,少的幾乎看不到,何況她又用一隻手半掩著。

  「喂,她怎麼了?」煜琪正巧走到我旁邊,看到這一幕。

  「不知道。」我還是那麼冷。對旻雨以外的人。不過我八成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因為老闆娘好像在老闆辦公室裡面。

  「要不要去看看啊?萬一她跑去啥地方,作出什麼奇怪的事就糟了。」妳怎麼不自己去?唉,快下班了還搞這種飛機。

  把東西收拾一下,其實時間也差不多了,乾脆提早走好了。我拿了幾份要看的文件穿上外套提了公事包要走,又想起剛剛水玲什麼也沒拿就走了,於是到她的位置上去,看她桌上空空的,只有拿她的皮包就離開了。剛走進電梯,我突然發現一件很糟糕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水玲去了哪裡,那我該從何找起呢?但是下意識的,我已按了地下停車場的那層樓,門一開,我就聽到女人的哭聲。

  我循著聲音尋找哭聲的來源,那聲音來自我的車子旁,我的車子就停在靠近電梯的地方。其實那聲音並不特別大,只是哭聲在樓梯間纏繞,回音就大了。那就是遲鈍的我也會聽見的原因。那哭聲果然來自水玲,她蹲在我車子旁一根大柱子下,哽咽著。還好現在日頭還沒下山,不然就太可怕了。抱歉,這種時候,我還給他想這些有的沒的。

  「妳沒開車來吧?我送妳回家。」我想她應該是坐某個男人的車來的吧。我遞給水玲剛剛我在口袋裡摸索出來有點皺皺的面紙,並開了前座的門給她,然而她卻沒有動作。「水玲?」我感到奇怪。蹲下身,問她怎麼了,試著將剛剛的面紙遞給她。「水玲姊?不要這樣,妳明知道我不懂得安慰人的。」我感到束手無策。「水玲學姊?」我覺得我快要沒有耐心了,但是實在又不能吼她,雖然不知道她在難過什麼東西,不過她總是已經夠難過了。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決定……

  「啊!」水玲尖叫了一聲,因為我突然將她抱起,這樣大幅度的動作驚嚇了她。把她和她的皮包塞進車子前座之後,我也上了車。上車之後她卻一直都不說話,八成是被我的舉動嚇傻了。

  「水玲學姊,妳要是有什麼事想要說就說,妳塞在心裡自己也難受。妳在市區沒有親人,傾訴的對象也少吧?我是誠心要傾聽的,如果妳的事有難言之隱,也不勉強。」我哇啦哇啦說了一大攤,自己都覺得奇怪,也難怪水玲從剛一直瞪著我看,我在她面前一向是少言的。「要是覺得我太不夠細心,跟我說感到奇怪還是覺得我不會了解,我相信旻雨也願意聽妳說的。「喂,別一直瞪著我看。」如果有個長髮美女在眼前,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水,還不自覺的開始傻笑。你有什麼感覺?

  「我們去夢河好不好?」她突然開口。

  夢河是在我們大學宿舍後面的一條河,以前常有聯誼營會在那邊河岸舉辦,我跟旻雨一起參加過幾次。當然這條河不是真的叫這個名字,不過誰管它究竟叫啥哩?反正,我們大學的人歷屆都喊它夢河。聽說,那是因為某個古老的故事才開始這麼叫的。大概是那種老套的愛情悲慘故事吧。兩個人身分不相偁啦,還是什麼家族的反對啦,反正就是那種男女殉情之類的故事。

  除了答應水玲,我還能怎樣?呆呆地看她一直在那邊又哭又笑的嗎?

  繞過看了四年,看到眼睛快脫窗的那個校門,車子的速度愈來愈慢。經過旻雨之前住的宿舍,我在靠近通往夢河的小步道旁停下車。因為我懶惰走太遠。

  太陽已經下山了,沒有幾個學生還在外面。水玲下了車,我鎖上車門。突然想起旻雨,應該跟她說一下會晚點到家,免得她擔心我。穿過小步道,我突然發現……原來,小步道和夢河在晚上看起來這麼可怕……好吧,我承認我膽小,人家水玲都沒說什麼,大步大步走她的。

  Do~Do~Sol~Sol~La~La~Sol~

  正想打給旻雨,我口袋裡的手機已經唱起小星星。

  「喂?」搜索口袋老半天摸出我的手機。

  「楷鏡?妳還在公司嗎?」是旻雨的聲音。

  「我現在在學校哦,我晚點就回去了,不用擔心。」

  「哦……」是難過的聲音嗎?害我有點愧疚。但我又在愧疚什麼呢?

  「我跟水玲在學校,等下回去再說。」

  「水玲姊哦?嗯,好。那我等妳哦,嗯嘛。」她習慣性地給我一個掰掰吻。

  「噫~好冷哦。」走在前面的水玲打了個哆嗦,用手臂抱住自己。

  豬頭,現在才知道冷啊?咦?水玲只穿那個細肩背心?好吧,雖然我也很冷,不過基於水玲穿的真的好少的份上,就把外套脫給她好了。於是,我將外套披上她顫抖的肩上。老實說,現在已經是深秋了,冬天很快就要來了,他還真是「愛水不驚流鼻水」。

  「謝謝。」

  「嗯,沒什麼。」

  「是旻雨?」她看我沒反應。「剛才的電話。」

  「是啊,她到家了,我要她別擔心我。」我們都靜默了一會兒。卻破例地是我先打破沉默。「妳還是情緒很糟嗎?要不要跟我分享?還是到我們那,讓旻雨跟妳分享?」水玲的眼眶還是紅的,紅的有點讓人心疼。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根菸,動作緩慢地好像週遭都結了冰。

  「有火嗎?」雖然披上我的外套了,她的聲音還是有點顫抖。

  其實水玲也沒有比我矮小很多,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的外套在她身上看起來卻像一條厚重的棉被,而她是被壓在下面單薄得可憐的小嬰孩。

  「天冷了,要記得多穿點衣服。雖然有『愛水不驚流鼻水』的那個叫做傷ㄨ友的感冒藥,可是自己的身體還是要好好照顧。」給她點了菸,我又哇啦的說了起來。今天我是怎麼搞的?

  「噗嗤……」水玲因為我的反常笑出來了。算是破涕而笑嗎?

  「天快黑了,我們回家去吧。晚上的夢河雖然有學校的燈在照,算還有點亮光,可是真的好恐怖耶。」金歹勢,天真的黑了。

  「妳怕黑?騙人!」她笑著。真搞不懂,這個女人怎麼老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唉,女人心,海底針。「去酒吧好嗎?」喝酒?水玲一定是心情爛到徹底了才會想要去喝酒。

  「那我得先打個電話給旻雨。欸,我們先進車裡,風變大了。」我們再次走過那段漆黑的小步道。

  「妳要讓她來嗎?」水玲眨眨那有著長睫毛的眼,曖昧的看著我。我不知道她心裡有什麼打算,說出這樣曖昧不明的話。而且是在她告訴我她是雙之後。

  「如果妳願意的話。」如果旻雨來,我就可以不必這麼多話了。對我這種不大會說話的人來說,說話前還要動腦筋實在很傷神。

  「也好啦,免得傳出什麼謠言。」水玲的口氣有點衝。

  「水玲,我可不怕妳哦。呵呵呵。」我想故意這麼說話,希望她恢復平常的樣子。

  「楷鏡,流言是不長眼的。」哇!這可是她第一叫我的名字沒有加上那個「小」字吶!不過,出乎我預料的,她是異常嚴肅的說這句話,而我也沒有感到特別高興。「知道跟夢河有關的那個故事嗎?」卡地亞在她手指間眨著眼,還飄著淺灰色淡淡的煙霧。水玲吸了一大口,卡地亞的眼睜得老大,她的唇離開卡地亞的時候,又眨了眨眼,水玲從鼻與口吹出一樣淺灰色淡淡的煙霧。

  我們正開往我家的方向。

  「八成是關於什麼門戶不對,卻又愛得如膠似漆的男女殉情故事吧。」也許我很不浪漫,可是大同小異的故事聽多了,想浪漫也浪漫不起來。

  「呵呵。」水玲又笑了,卻冷冷的。「不是。」她說。好吧,也許也是有例外的時候,我讀大學四年,沒一次能有那個耐心聽別人說完那個故事,所以每次只講到「有一個……」就因為被我喊卡而沒有後續。

  「妳不是要說故事嗎?」她沒有繼續講下去,我感到奇怪。

  「我以為妳不想聽?」看來她倒是滿懂我的。

  Do~Do~Sol~Sol~La~La~Sol~

  小星星又唱了起來,是旻雨嗎?

  「水玲,幫我接一下好嗎?我開車不方便。」

  「喂?」水玲從我的上衣口袋拿走手機。還好我剛剛有把手機換位子放,平常我都是插在左邊屁屁的口袋……不然,難不成要讓水玲摸我的屁屁嗎?

  「咦?楷鏡?水玲?」電話的那頭是旻雨。

  「我是水玲,旻雨嗎?我們正要到妳那兒去,要找妳一塊兒去酒吧。妳去嗎?」

  「酒吧?喝酒?妳們幹嘛?慶祝什麼啊?呵呵,去哪家?」從水玲左邊耳朵傳來很小聲很小聲那個屬於旻雨的聲音。

  「去……」我看水玲想了一下,好像發現我放在車上的名片,她看了接著說「『Dead End』怎麼樣?」那是一家T-Bar,座落在離我們社區的不遠處。

  「讓我跟楷鏡說一下好嗎?」

  「她在開車耶。」

  「沒關係,來,手機給我。」歹勢,可是我聽到了。

  「楷鏡?」

  「嘿?是我。」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轉著方向盤。

  「我那個來,不舒服。妳們去就好了,好不好?」她撒嬌著,雖然沒必要。

  「嗯,好,那我晚點回去哦。妳自己多休息,好嗎?」

  「嗯!那親妳一個。嗯~嘛。」她在電話裡親了我。我看了眼旁邊的水玲,我知道她一定有聽到。

  「好,掰掰唷。」我掛上易利信。一個右轉,我把車子朝「Dead End」駛去。



  「很親熱哦。」那是進了「Dead End」之後水玲說的第一句話。

  「水玲,妳今天是怎麼了?」已經喝下一整瓶的白蘭地,雖然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加上喝醉了,我真的很不喜歡她今天的語氣和態度,無論在進酒吧前或之後。

  「我沒怎樣啊……嗝,嗚。」她對著酒褓伸了伸手指。「白蘭地。」

  「不要再喝白蘭地了。」我阻擋她叫第二瓶白蘭地。

  「那……威士忌好了。」

  「喂!老兄,不要給她酒了!沒看她已經醉得不行了嗎?」我怒視那個不會看場合的白痴酒褓。酒褓看起來只有十幾歲,好像是新手。他讓我嚇了一跳,也許我太兇了。「水玲,走了,我們回去了,來,別喝了啦!」我拖著水玲,她卻還掙扎著。

  「嗯~不要,人家還要喝嘛~」她嬌滴滴的聲音求著我的手,要我放開,掙扎著。「不然~妳陪人家跳舞,人家很會跳的哦。」她撒嬌,還開始舞了起來,也許忘了我是誰。

  「走了,妳該回家囉。明天我再跟旻雨一起去找妳,乖,回家去。」我壓著胸口快憋不住的氣,好聲好氣的哄著。我是個很沒耐心的人,這樣很難受。

  「嗯~人家不要嘛~」她扭動身體,甩動手腕,想要掙脫。

  「好了!不要鬧了!」我火氣一下子滿溢,怒聲吼,在瞬間把她整個人抱起來,走出「Dead End」。酒吧裡的客人們被我嚇了一跳,靜了。也許他們會以為這是某某暴力家庭的現場演出。

  眼淚從還在我懷裡的水玲眼中悄悄滴落,然後她漠然無聲哭著,像忍著,但最後終還是哭出聲來。她伸手抱緊了我,淚水濕了我的肩膀。晚風吹,我感到一陣涼。

  把她輕放進車裡,她卻仍舊哭泣。我將抱著水玲背部的左手臂從她背後抽出,右手臂也從她膝蓋關節內側抽出,她卻突然用力的將我抱住,不讓我的身體離開她。停止哭聲,但淚水卻不止。

  「怎麼?別這樣一直抱著我,我得開車。」我試著用力抽離她,她卻不放。

  「不要……」她顫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別開玩笑了,聽話,不然我要是又發脾氣,妳可就有得瞧了。」話雖那麼說,我的語氣已不帶半點壓迫。

  突然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有點像在做壞事,也許是因為一直被旻雨之外的女生抱住的關係。這次,我使了點勁,抽離,我再度接觸到沒有體溫的夜,寒冷。

  「連妳也不陪我,也要兇我,也討厭我了?」我剛坐進駕駛座,她那顫抖脆弱的聲音就侵襲我的耳朵。

  「楷鏡不會的,楷鏡跟旻雨明天就去找妳,不要想太多。」我朝水玲的家駛去。「我知道妳今天一定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別想太多了,楷鏡跟旻雨明天去找妳,到時候可以好好跟我們說。等會兒妳進屋裡,就別再亂跑,洗個熱水澡,喝杯熱牛奶,早早去睡。知道嗎?」我的話變多、變溫柔。這不只有些怪,是非常怪。

  「我家裡只有酒。」冷冷的。我以為我一定會失去所有的耐心,但是我沒有。

  水玲家樓下有家便利商店,我進去買了罐鮮奶,順便在那兒的微波爐加熱。我平常才不會做這些事呢,喝牛奶就喝牛奶,還加熱?我還買了一些微波食物和巧克力,還有一包紅豆,才和水玲一同上樓。

  「好了,現在,把這熱牛奶喝了。」我說,看著她將牛奶給喝了。

  「這些微波食物就擺在這兒,要餓了就吃一點。現在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睡個覺,明早我再來。記得多穿點……」

  「妳要留我一個人嗎?」她拉住好不容易又回到我身上的外套袖子,用女生特有的會令人神魂顛倒的那種眼神問我。

  「放心,明天一大早我就來,妳不是一個人,不用怕。好了,去洗澡吧,我也該回去了,明天見。」我急著要逃離,免得發生什麼不該有的事情。水玲是屬於那種時時刻刻都在放電的女人,危險至極。說真的,有時候,我也害怕自己。

  帶著在便利商店買的巧克力,還有那包紅豆,我使勁讓我的腦海充滿旻雨而不是那個在今晚特別脆弱的水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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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vilts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